(這篇剛獲得2006年花蓮文學獎散文組優選,小獎品終於又多了一篇,跟大家分享這喜悅喔!)

文/藍川芥

 離開安靜街的第十八個小時,我搭上了往北的火車。這天玉里的天空帶點灰濛,雲層多了些,但偶爾露出的天藍,仍會讓人誤以為身處西西里的大海,想躍入,想親吻,或者靜靜地躺著,不走。

 火車還是載著我的身子走了。在一個搖晃的車廂內,選定一個看起來應該是安靜的位置,安靜的坐下。安靜的聽著Barry White的〈I'm So Blue And You Are Too〉,然後像電影《疾走》裡的那對男女,肩併著肩,頭倚著頭,安靜的讀同一本聖經。而當然,車廂的座位旁並沒有另一個人,如果時光往回拉一些,也許會有;或者往後推移一點,那個人當會出現。只是,現在的的確確,就只有我一個人,閱讀一本聖經,在完成一趟旅程。

富里鄉東里村安靜街6號

 遇見安靜街的前十八分鐘,我像小時後一樣,沿著東里車站旁的鐵道走,那天的陽光燦爛,風的味道和小時候聞到的一樣,有綠草香,有翻越山領而來的海的鹹味,還有炊煙,還有鐵道上枕木被太陽曬過的氣味。

 遇見小圳之後左轉進入住宅區,幾個穿著新潮的年輕人坐在機車上閒閒發呆,花襯衫以及鮮豔的T恤和古樸的磚牆有著強烈的對比,好像年輕人不應該屬於這裡,或者說,這裡不再是年輕人想待的地方。穿過教堂之後,走入了湧泉路,一個指標上寫著安靜街的街名,十足引起了我的好奇。就像,烏來的櫻花街真的長滿了櫻花?或者住在新莊幸福路的人們都真的幸福?沿著指標轉入這街,我只是想知道,安靜街到底蘊含著怎麼樣的安靜。

 或者說明白一點好了,應當是正好我需要一個安靜,而剛好眼前出現了安靜街的街名,像上帝的默默引領般,祂應該是想讓我藉此失去些什麼,又得到些什麼。

 所以我停了下來,在花蓮縣富里鄉東里村安靜街6號的門牌前,駐足。這裡的景緻優美,路旁的椰子樹隨風搖曳,四周沒有一個人,只有蝴蝶輕輕飛舞;斑駁的磚牆,靛藍色的門牌,六號的天堂國度,在四散安靜而祥和的氛圍。我這樣駐足,五分鐘,或應該有十分鐘之久,然後我閉上眼,想起了電影《經過》的兩句話:「時間只是經過,剛好留在這裡」;「而安靜,足以讓一個人靜靜地看見,他自己。」

信二則

 搭上火車前的十個小時,我在夜裡,寫了一封信:

 「親愛的外公外婆,在這深深深深的夜裡,你們睡得香甜,而四周是一片靜謐。很久沒有回來了,看到你們身子硬朗,笑容像小孩一樣無邪燦爛,高興之餘,心中卻有著一點不捨與自責。你們年輕的時候,曾經單獨旅行過嗎?我不知道你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旅行的?又或者,是想從中獲得些什麼呢?

 為什麼不能一個人旅行呢?好像一個人旅行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?我是想從中獲得什麼的,像《燦爛時光》的尼古拉與馬迪奧,或像流轉各國的The Beatles一樣,有著一種記憶的歸返,並從一個類似電影的精神迷走的狀態中,獲得心靈的洗滌與救贖。

 你們覺得,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知與鄙陋嗎?我是這麼深深的認為著。這樣是不是太過悲觀了一點?還是對於我這樣的早熟,你們會覺得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?什麼是真理呢?什麼是人存在的目的?這是我這陣子很想知道的答案。

 白天的時候,我無意間走進了國小旁的一個街道,原來那街名叫做安靜街。真的好特別不是嗎?那是以前就有了嗎?還是最近才有了這個街名?那裡的四周真的很安靜,像你們一樣,也像菜圃裡的空心白菜一樣,和我現在待的台北完全不同。空氣、風、陽光,還有花,都安靜而慵懶的陶醉在東部的藍色天空下。無憂無慮的,與世無爭,而我當時想到了上帝、你們、還有真理。」

 搭上火車後的十分鐘,我用搖晃的筆跡,寫了另一封信:

 「依照約定,帶海的味道來給妳了,純淨,沒有增添任何的晦氣,就像我們當年一起欣聞的藍色的海的味道一樣,閉上眼睛聆聽風鈴敲響World's End Girlfriends的樂聲;用纖纖手指觸撫如妳眼的魚的美麗弧線;然後許個願,轉動手中綠色的竹蜻蜓,將煩憂旋至天際的天際之外,讓願望在艷陽下實現。

 海的味道是必須靜下心來,才能在荒蕪之城聞到的,飄來的鹹味會有窩心的溫暖感覺,會有愛心釀出的微甜,然後妳會想起什麼是簡單而純淨的心,然後會重新體會什麼是愛。就讓我帶妳重新體會愛的真諦,在深深愛過與深深痛過的淬湅中,妳必將過得幸福美好。

 真的很痛苦的時候,記得來找我,我會保護你,像濃烈的鹹鹹的海的味道般緊緊包圍妳。希望妳堅強,希望妳能復歸安靜而簡單的幸福。」

安靜,看自己

 「而安靜,足以讓一個人靜靜地看見,他自己。」

 留下第二封信後,我沿著七堵的小路走向車站月台。這裡的景緻和花蓮有些類似,只不過山與山之間好像窄了點,風中夾雜了潮濕的味道,像會將記憶重重的黏住的那種。

 因為是夜裡,所以街道還有月台是一整個安靜,然後我想起了稍早寫好並遞送出去的那兩封信。不知道他們看得懂不懂?了不了解我內心中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?是不是會給我一些較具體而深刻的回應?還是其實都是我過多的舉動,以及多想了些?

 然而,「對人有過多的期待時,往往就會得到更多的失望」當時在我腦海裡,忽地響起了這個聲音,那應當是說明著,我應該先自己安撫自己的心緒,從上帝,或從安靜的什麼裡,獲得心靈上的救贖與重生。這到最後還是必須不假於人的,靠自己去追尋那個符合自己永恆不滅的真理。所以寫信的真正意義,基本上已經遠遠超過想要從對方客體上獲得什麼具體的解答;也許應該稱之為自我的對話,或者宣洩,或者給上帝的禱告信,都來得適切。

 「那我得到了什麼具體的答案沒有?對於人生,或這整個世界。」那個回程的晚上,我安靜的坐在月台的椅子上,安靜的想著,然後安靜的在一個疑問句後面暫且畫上了句點。有些事情是必須用生命和時光來等待歷練的,所以過於著急,還是不能在這個生命的這個時刻,適時的發揮出如靈光一閃般的啟發與感動。於是,還是暫且讓一切放空,安靜安靜。

 「而安靜,足以讓一個人靜靜地看見,他自己。」它不會不來,而是會一直來,一直來,直到我們完全的看見自己,直到安靜內化成我們心靈裡最美麗的聲音為止。現在看不見完整的自己,那只是因為安靜得不完全,安靜得不夠。按照駐足於安靜街的姿態,繼續的愛自己,相信路的出口,將會有署名「未來街」的光明指標。


「有誰能夠告訴我,那聲音是從裡面,還是從外面傳出來的?」─電影《獵狼》。
 
 走入安靜聆聽自己的聲音;再走出安靜聆聽另一段自己的聲音,就像吞吐一樣,「一定有一個真正的自己,委曲求全地躲在自己的體內,無法和自己相會,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,我根本不認識那個自己。於是不斷尋找藉口,自助旅行、改名字、和年輕女孩睡覺,想盡辦法把自己吐出來。可是總是會口渴,總是要喝水,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把自己吐了出來,又吞了進去。」

安靜,一直來,一直來

 離開安靜街的第二十三個小時,我搭上了捷運。光透過窗,非常有節奏感的一陣一陣拍打在人們的臉上,有倦容,有笑容,有過分激動的狂喜,還有過分安靜的泰然自若。城市的一切是那麼如布希亞所說的過分真實,喧囂是那麼的喧囂,甚至怒吼;安靜也是那麼的安靜,甚至是死寂。但在這個生命的這個年代裡,我還是選擇了,勇敢的面對這城市,與未來。

 離開安靜街的第二十四個小時,我回到了安靜的房裡。用一個星雲飄過的時間,遙想了這整趟旅程。我將耳機戴上,重新聽一次Barry White的〈I'm So Blue And You Are Too〉,然後重新讓自己的靈魂,穿越兩百多公里的路程,回到那個美好的安靜街裡。

 我是這般傾想,希望藉由那段天堂之路,回到上帝賦予心靈安定的地方。安靜從外穿透到心底,再由心底流轉於外。因為東里的外公說過,上帝創造了宇宙,那是一種恩典,祂給了我們細膩的心如同韌毅的白色羽毛,那便是希望我們多用心去感受生活的一切光輝。於是安靜街不只是純粹聲音上的安靜,而是一種身形與地域上的契合,也是靈魂與氛圍的一種結合。

 花蓮縣富里鄉東里村安靜街6號,那真的是一個不起眼,許多人也不會注意到的小小街道。然而,它對於從小就在那成長的我來說,確實是有著深厚的情感與意義。安靜街的一切,就像首美麗的詩,無論煩憂,無論喜樂,那都勢必在完成安靜的來,安靜的走的這個人生歷程。人生的歷程應該就要像那首詩一樣,開始得波瀾壯闊,結束得悠遠飄邈,讓我在屬世之城衝鋒陷陣後,仍能保有孑然的赤裸之身。

 安靜,一直來,一直來。能在安靜的村莊安置自己的靈魂,那的確是再詩意不過,也是再美麗不過。那天,我始終沒有看見過安靜街的人們,他們的笑容應該像外公外婆一樣燦爛,心靈也像他們一樣健康。他們是到哪裡去了呢?也許到山裡尋找安靜去了,也許在打造署名「未來街」的門牌也說不定;而我猜,大部分的人,應該都是到上帝的身邊,玩耍去了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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